【第九茶室】我们，是做不了游戏的游戏人

【栏目宗旨】

【第九茶室】为承载ACG爱好者情感的特别栏目，这里有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每个ACG爱好者可能将感同身受的人生百态。不计功利，不论成败，每个人都能在这里说出内心中最真实的故事，都能揭下面具，不悔恨得直面自己的过去与未来。

“现在，该说出你的故事了。”

我们，是做不了游戏的游戏人

有人说，当春节长假过后，就会迎来传统意义上真正的春天。

女人们迫不及待地脱下束缚了整个严冬的厚实衣物，换上了宽衫薄袜，尽情在和睦春风和湿闷春雨中展现自诩的美感，强调着春日时节最为令人蠢蠢欲动的一面。

候车亭下、大卖场里、人行天桥上。

醒目的绝对领域随处可见，掩护着飘扬短裙下若隐若现的打底裤，一起吸敛着周身男性们的视线。

但也并不都是如此。

此刻，在一处无事者互不往来中的商务中餐厅里，两个男人正面面相觑，对身边持壶待立的开衫旗袍侍女视而不见。

是的，对于王威和夏南来说，春季的勃发骚躁。

和荷尔蒙分泌的多寡没有必然关联。

王威前阵子被上一家公司辞退了，就在年会前没几天，因错过年终而郁郁寡欢的不快直到现在还写满了他整张脸。

与这种阴郁气场相对的是，他每隔几秒钟就要左右微挪自己的腚部，配合而立之年特有的微福身材看起来很是滑稽，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辛酸在里面。

夏南是不在意这些的，尽管他知道王威已经被辞退的事，也知道王威今天找自己来必然有“正事”，但有人请客不动筷子，这就太说不过去了。

所以夏南只顾着吃，偶尔用慵懒的视线扫向自己的杯子，然后在金黄色液体上的泡沫快要消失的时候，适当地摇晃几次。

王威明白夏南的意思，在大学的时候他就经常用这种令人费解的方式来表示“有话直说”，然而时隔多年不见，毕竟不是什么话都那么容易启齿。

夏南咽下口中那口米饭，试探性地看看王威——这个羞涩的老同学换了一个表达不安的方式，开始有节奏前后摇晃自己的身子。夏南笑笑，摇了摇头，举起刚摇动过的杯子：“干？”

“..干！”从这个饭局开始到现在，王威似乎第一次找到了僵局的突破口，迫不及待用另外180毫升金色液体迎上夏南的杯子。

清脆而短暂的碰撞后，两个人都毫不犹豫地送酒入口，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女人不懂，对于男人而言，有些时候，酒就像开瓶器一样，一杯入喉，就起开了话匣子上的塞子。

“你丫折磨兄弟不是？”王威长长地哈了口气，抿了抿嘴唇，“就不问问我今天找你来要说什么？”

“是你不痛快。”夏南没喝多少，这杯酒本来就是不是给自己壮胆的。

“当然不痛快！妈的又摊上个垃圾团队，脑子不开窍还想把锅丢给下头！是个人都看不..”

“还是一点没变。”夏南不打算接着听，这么些年这个老友就没少因为工作向自己抱怨，回回都是一样的局面，“都跟你说过了，出来打工的，别那么躁。都是混工资的，得过且过就好了。”

“那是，我们这些上班狗哪能和你比逍遥自在。”王威迟疑了一会，然后连续几杯下肚，直到眼角都开始微微透红，才重新开了口，“你说你吧，这么些年也不找个像样工作，就在家兼职SOHO，最近又当上自强玩家，每天玩玩游戏上上直播..我说夏南啊..你就算是贤者不成家..三十老几的人了，也不能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一点规划打算吧....”

“说的你好像有打算一样。”夏南依旧是笑笑，他听明白这话显然是个套，但他这会表现得太聪明，就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我今天就是来找你谈打算的！”王威面露微醺，神色也开始变得活跃了起来，“夏南，你记不记得，大学那会我们说过..我们不仅要玩一辈子游戏，以后还要做游戏？做让全世界人刮目相看的好游戏？”

夏南这次没有笑了，但也没有回答，只是敷衍地颔了颔首，连点头都不能算。

王威对这个反应很不满意，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来，伸手拍向老同学的肩膀：“兄弟！你没听明白啊！！我们都在被生活牵着鼻子走，都是命运的弱者！我工作不顺、你理想落空，为什么？因为我们走歪了啊！！我们忘本啊！！”

“你这话一点逻辑性都没有。”夏南的肩膀上空空如也，手上倒是沉了不少，他必须去扶住因为站得太急而几欲摔倒的王威。

“我是认真的！”王威堪堪躲过夏南的搀扶，然后一只手就势搭在了他肩上，凑近他的耳朵，异常激动地轻声说道，“我想清楚了。我们不能这么将就下去了，凭啥咱要受这窝囊气？凭啥咱非得近墨者黑？..我们一开始就应该自己干！！自己开公司！！自己做游戏！！把这些年荒废掉的功夫都拿来做游戏！！做出让那些垃圾犊子无地自容的，真正的游..”

“你没想清楚。”夏南面无表情，也用同样毫无情绪的语气打断，“这根本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似乎不是王威预期的答案，他显得有些懊恼，捶了捶夏南的后背，而后在四处踱步迂回了几圈，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桌旁，“我这些年是有攒下一点钱的，也还能从以前的人脉里找到人帮忙，现在刚好又是人员流动旺季，人才到处都有，只要我们下好决心，说干就干，凭我对市场的熟悉和你对游戏本身的理解和创意，我们会做出比那些傻逼差的游戏？？”

“王威啊..”夏南叹了口气，也坐回自己的位置，“你今天要找我就为了这事的话..这顿饭还是我请吧..”

“不是？夏南你什么意思？你不帮这个忙是不？”毕竟是多年同学兼好友，真到关键时刻谁都不会客气，王威现在已经急得有些上火了，“你想想，你不进垃圾游戏公司同流合污，我不在垃圾游戏公司里为虎作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都是发自内心真正喜爱游戏的！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之付出实质的努力，好好一起做游戏？你怎..算了，我知道我这些年混得还不如你，活该被看不起…”

“你多心了。我不是不肯，是不想。”面对老友的质问，夏南重新开始摇晃起了自己的杯子，“你不明白，我不适合这行。”

“笑话！”夏南的解释如同他的语气一样没有任何说服力，至少在王威看来这不过是纯粹的托辞而已，“文案数值系统关卡,,,你夏南能说出你哪样没有接过外单的么？主机掌机街机PC…你夏南又能说出哪样你家里没摆着的么？我打大学认识你开始就没见过你摸过却不精通的游戏..你整个人几乎就是为游戏而生的，你跟我说你不适合做游戏？”

“你真的没明白，你形容的不过是一个核心玩家，最多也就是一个有些钻研精神的游戏人而已，这根本和做游戏是两码事..”

“我现在是真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游戏人不适合做游戏，难道那些连基本游戏类型都分不清楚，成天就知道画饼图大数据卖弄下限的渣滓更合适？难我们做不好他们都能做成的事？难道..”

“可你说的一切都得有个前提！！这都是建立在我们仅仅需要站在玩家角度来看待这些问题的认知！！”夏南冷不防吼出了一句，然后抄起桌上那杯已经被摇晃得只能看出支离破碎泡沫状的液体，一口灌进嘴里。

“这..这有冲突吗？”王威有些错愕，打他认识夏南以来，发这么大脾气的场面就没见过几次。

“你想不想听听我的事？关于你所知道的，专业又热爱游戏的我，这些年干的事？”夏南苦笑，看起来并不打算就王威的质疑做出任何解释。

“是，我给游戏公司写文案、做策划案、做宣传案、做优化案..但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觉得不齿！！”夏南摆了摆手，示意王威不要插话，“我抄袭改编别人的游戏剧情才能交差、每一份合格的都是换皮圈钱快餐化题材、做的活动从来都是虚假开奖、仅限优化商城和收费系统是我的私活常态…你还觉得我有才？还觉得我有爱？还觉得我能够和你一起开个良心游戏公司，共创华夏游戏业和你我的未来？”

“可..”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夏南自己做了个击掌，然后无奈地摊开，“因为我得吃饭啊，我得赚钱啊，我得靠这些才能维持我的生活和爱好啊…所有的游戏公司都只要这些，我有得选吗？”

“但这不是唯..”

“我也写过呕心沥血的原创设定，我也做过天马行空的创意系统，我也想过造福玩家的实打实宣传，我也提过加强素质的方方面面…可是呢？毫无意义。”王威的任何一句话此刻都会被夏南打断，因为夏南觉得自己必须趁现在把要说的话说完，“我是谁？我不过是个被天朝‘主流’游戏市场拒之门外的异端玩家而已..你认为我凭什么让他们同意花钱买一个原创的剧情脚本比生搬硬套网文名著更有卖点？我凭什么让他们认同动辄三五年才能实现的完善系统比花上数月搬一套现成脚本来换皮上线更保险？我凭什么让他们肯定和玩家交心比抱着煤老板们大腿送B更容易立足？又凭什么让他们相信一款不知道什么时候赚够就撤的游戏去优化平衡比设置消费陷阱更安全？”

“所以我们就是要改变这一切！我们要改变天朝游戏界的不合理现状！我们要证明这是一个可以靠良心素质和玩家口碑生存的游戏业！！”王威义愤填膺，他觉得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将自己的老同学骂醒。

“我劝你不要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夏南已经回复了往常的淡漠，只是不断地在喝酒，“你会变质的，没用的。”

“我不会！你知道我不会！你这样说..和那些为了中饱私囊牟取暴利的厂商们一味唱衰、排斥原创有什么两样？我对你太失望了..夏南。没有人去尝试不代表不值得尝试，你有这个能力，我有这个决心，我们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太多了..尝试的人太多了…年轻气盛、信誓旦旦的天朝游戏振兴志愿者，愿意接纳和吸收真正好的想法的人..可他们都失败了，无论变质与否，最后都只能算是失败了..相信我，你不会是最后一个..也没有必要去成为其中一个。”

“我们看得越多，就更应该知道我们能做的就越多，这和那些有勇无谋的年轻人不一样！”

“不，我们都一样。”夏南双手托腮，闭上了眼，“说真的，你就没有想过从玩家的身份转变成游戏开发商，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我…当然想过!”王威觉得自己似乎理直气壮不起来，“困难一开始肯定是会有的，但只要我们能克服，坚持品质和口碑，总有一天我们会..”

“你要面对的是屎，一坨又一坨，臭气熏天、纠葛相连。”夏南睁开了眼，意味深长地盯着王威。

“什么？”

“天朝游戏业已经烂了。”夏南的声音变得复杂，“闷头做事不过是在等死。没有渠道推广、没有资金链支持、没有媒体关注..就算你能破天荒地做出点名堂来，无数财大气粗的大厂就会向你下达最后通牒，要么被收购成为任他们摆布的棋子，要么等着被他们有样学样再用一切有利资源将你毫不留情地压死。”

“总有明事理的玩家！真正的玩家是能够分辨好坏的不是吗！”

“你是玩家，我也是玩家，我们难道还不能体会到彼此的心情吗？”夏南认为有些事说透了伤人，但不说透伤身，“我们对天朝游戏还有所谓的信任感吗？”

“……”

“你认为服务那些对天朝游戏业深恶痛绝的传统主机、PC玩家是一件容易的事吗？我们可以有好的想法、好的团队、甚至还有可能遇到好的投资人..然而，环境呢？你认为我们的目标玩家会放弃成熟开明的境外大作，去接受一个制作尚不成熟，还必须充满墨汁底裤和文明你一脸的和谐游戏吗？凭什么？情怀吗？还是…对于贸然反抗市场法则，注定即将灭亡的一个孱弱勇敢者微不足道的怜悯呢？”

“…你说的这些是可以改变的…游戏机解禁，版权正规化的完善…我相信现在正是一个转折的时机，中国游戏业正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别自欺欺人了。”夏南开始大笑，一种肆无忌惮且流露着愤恨的笑，“有些根深蒂固的迂腐和无可挽救的扭曲是不会改变的！！天朝的游戏业是一种产业！纯粹的商用产业！用价值和利益来衡量的发展重点？哈哈哈…出发点就和我们的期望大相庭径，我们还等待什么可笑的转变？”

“你太悲观了..夏南。我也经历很多，我也知道违抗这一切很难，但那是因为我们人轻言微，如果我们尝试着去做点什么，如果能够有一定影响力的话，我相信天朝一直都需要这样的人出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呼百应之下也会有奇迹出现。”

“那你得祝愿我们能找到像你我一样有耐心的人，不吃不喝就靠信念坚持到奇迹出现的那一天。”夏南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重新倒满金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救世主是需要本钱的，别耽误别人人生了。如果说还能有什么机会的话，首先必须让现在的市场遭受到阻力，不得不转移盈利的重心点，一切才有可能改变。”

“其实我们也可以尝试成为这种阻力的起点…”王威也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咬了咬嘴唇，仍有不甘。

“在茅坑里你只能拉屎，搅屎棍是不会受待见的。”夏南举杯示意，“现在的市场你我根本无权插足，做好玩家本份，支持良心正版，拒绝迁就垃圾，力所能及地成为星星之火的一部分，安分地等待燎原吧…”

王威没有再说，干脆地和夏南碰了一杯，两个人就这么整齐如一地将苦楚的酸液一饮而尽了。

女人不懂，对于男人而言，很有些时候，酒也像马桶塞一样，一杯下肚，就让人吞下了所有的烦恼和心事。

“王威，这顿还是我请吧，抱歉让你失望了。”二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由夏南打破了僵局，“希望你明白，我真的做不来这个。”

“不。我请。”王威拼命地摇头，腮帮子和凸出腹部上的赘肉也跟着甩了起来，“你说错了，不是你，是我们，我们都是做不了游戏的游戏人。”

胖子的肉甩起来是没有美感的，尤其是男胖子。

夏南看着王威的丧气样，笑而不语，而后把慵懒的视线投到一旁，看着餐厅里来来往往的各种熟妇少女，思考一个无聊的问题。

王威说的至少也有一件事是对的。

春天嘛，两个男人居然一直对周围的形色靓女视若无睹，而为了一个压根不管己身的天朝游戏未来伤透脑筋、大动干戈..真是闲得可以。

然而，或许这样的人再多一点，

真能成为天朝游戏业不同将来的奠基。